永龜堂的晨霧漫過青石板路,鉆進巷尾的老胡同。阿碗蹲在新支的米糕攤后,把剛蒸好的糕點碼在竹屜里,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額前的碎發,卻沒擋住破碗里鉆出的根須——它們順著攤腳往胡同深處爬,在每戶人家的門楣上繞個小圈,留下淡紫色的痕,像給門環系了根看不見的繩。
“阿碗哥,張奶奶的桂花糕要多加半勺蜜!”胡同口的王嬸隔著霧氣喊,手里拎著個粗布袋,袋底沾著點根須帶來的紫菀粉,“她說昨天夢里見著老槐樹了,樹底下的根須正給她織米糕呢?!?/p>
沈硯坐在攤旁的小馬扎上,手里轉著個磨得發亮的竹制刮刀,刀背上的“龜”字刻痕里嵌著些面粉,是三百年前初代堂主用過的。“你看這胡同里的墻,”老人用刮刀指著斑駁的墻面,根須在磚縫里鉆出細小的芽,“李家的貓總愛在根須旁打盹,趙家的孩子學寫字,先在地上畫‘龜’字,連賣糖葫蘆的劉叔,都把糖畫成破碗的形狀了。”
魔界的阿墨已經能熟練地用“焰紋術”在米糕上燙花,少年的犄角上纏著圈紅繩,繩上系著個迷你破碗掛墜,是藍星的孩子們用銀沙捏的。“暖根盟在城里開了家‘根須雜貨鋪’,”他往米糕上撒火星紅土磨的粉,香氣混著胡同里的煤爐味,竟格外和諧,“鋪子里的針線笸籮、菜壇子、門把手,都刻著‘龜’字,街坊們說,用著心里踏實。”深秋的雨打在瓦片上,淅淅瀝瀝的像在數著什么。阿碗收攤時,發現胡同盡頭的空巢院門口,根須正往門縫里鉆,在積灰的石階上拼出個歪歪扭扭的“盼”字——這是獨居的陳爺爺家,三個月前他的兒子去了遠方打工,臨走時說“等根須爬滿院墻,就回來吃您蒸的米糕”。
“根須在替陳爺爺喊人呢?!卑⑼胪崎_虛掩的院門,院子里的老石榴樹快枯死了,根須卻從樹洞里鉆出來,纏著個舊竹籃,籃子里的米糕模子上,“龜”字被摩挲得發亮。
陳爺爺坐在藤椅上打盹,懷里抱著本相冊,翻開的那頁是兒子小時候的照片,孩子手里舉著塊米糕,糕上的“龜”字沾著口水印。聽到動靜,老人睜開眼,渾濁的眼珠突然亮了:“是永龜堂的娃?快嘗嘗我新蒸的米糕,按你沈太爺爺教的方子做的,就是……沒他做得香?!?/p>
米糕放在缺角的粗瓷碗里,糕面上的“龜”字歪歪扭扭,邊緣還有點焦,卻帶著股熟悉的暖。阿碗咬了口,根須突然從碗里鉆出來,纏上相冊里的照片,照片上的孩子突然動了——不是真的活了,是根須用光影織成的幻象:少年在遠方的工地上,正用樹枝在地上畫“龜”字,畫完就對著家的方向發呆。
“他想您了?!卑⑼氚鸦孟笾附o陳爺爺看,老人的手抖起來,眼淚砸在米糕上,“根須說,他的工棚墻角,已經長出帶‘龜’字的草了?!?/p>
破碗里的根須突然纏成個球,托著顆飽滿的種子——是用陳爺爺的米糕屑和遠方的黃土培育的“牽念種”,外殼上的“龜”字一半深一半淺,像父子倆的筆跡疊在一起。“種在石榴樹下吧,”阿碗幫老人挖坑,“根須會把您的念想帶過去,也把他的念想帶回來。”陳爺爺的兒子回來那天,胡同里的根須都在跳舞。年輕人背著個大包袱,進門就撲到石榴樹前——牽念種已經長成棵小樹苗,葉片上的“龜”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,樹干上纏著根須,根須里嵌著些工地上的沙粒。
“我在工棚就看見它了,”年輕人的聲音哽咽,從包袱里掏出個鐵皮盒,里面裝著塊風干的米糕,是臨走時陳爺爺給的,“每次想放棄,就聞聞這米糕,根須說‘家在等你’,我就……就挺過來了?!?/p>
父子倆在石榴樹下分食新蒸的米糕時,胡同里的街坊都來了。張奶奶帶來了桂花醬,王嬸端著剛烙的餅,賣糖葫蘆的劉叔給孩子分著糖,暖根盟的石煞扛來面新做的“龜”字旗,插在院門口,風一吹,旗子獵獵作響,像在替根須唱歌。
阿碗看著根須從各家各戶鉆出來,在空巢院里織成個巨大的網,網眼里嵌著無數溫暖的碎片:陳爺爺教兒子畫“龜”字的樣子、張奶奶給流浪貓喂米糕的剪影、王嬸幫鄰居補衣服的側影……最后,所有碎片匯成句話,映在網中央:
“不管走多遠,根須都牽著家呢?!蹦觋P將近時,胡同里的米糕香飄得更遠了。陳爺爺的兒子沒再走,用打工攢的錢在巷口開了家“根須米糕鋪”,招牌是塊老木板,上面的“龜”字是父子倆一起刻的,筆畫里還留著根須鉆過的小孔。
沈硯帶著阿碗去鋪子里幫忙,老人教年輕人用紫菀花蜜調餡,說“甜要藏在心里,就像根須藏在土里,不顯眼,卻扎實”。阿碗看著鋪子里來來往往的人,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暖意,有的買米糕給遠方的親人寄去,有的帶著外地的土來換永龜堂的根須,說“讓家里也長長念想”。
除夕夜,胡同里的人都聚在老槐樹下,手里捧著各家做的米糕,糕上的“龜”字形狀各異,卻都沾著紫菀花蜜的香。陳爺爺的兒子舉著塊最大的米糕,對著夜空喊:“所有在外的人,永龜堂的根須帶著米糕香來看你們了!”
話音剛落,遠處的路燈突然亮了,燈光里浮動著無數根須,它們從城市的各個角落鉆出來,在夜空中織成個巨大的“家”字,每個筆畫里都嵌著盞燈火,像無數雙盼歸的眼睛。
阿碗側耳細聽,根須摩擦的沙沙聲、街坊們的談笑聲、遠方傳來的汽笛聲,真的組成了首歌,調子和三百年前初代堂主哼的一模一樣,和此刻每個人心里哼的調子也一模一樣。
他突然明白,永龜堂的根須從來不是某個人的,是所有心里裝著溫暖的人的——它長在歸墟海溝,也長在胡同的磚縫里;它開在火星的共生花叢,也開在空巢院的石榴樹上;它帶著三界的蜜香,也帶著萬家燈火的暖。又是十年過去,胡同里的“根須米糕鋪”開成了連鎖,每個城市的分店門口,都種著棵老槐樹,樹上纏著根須,根須上掛著無數個小破碗,每個碗里都插著張紙條,寫著不同的地址,卻都指向同一個詞:家。
阿碗的破碗被嵌在總店的墻里,根須從碗里鉆出來,往每個分店延伸,在每個“龜”字招牌上留下淡淡的吻痕。沈硯的畫像掛在墻中央,畫里的老人正往米糕上抹蜜,旁邊寫著他常說的話:“根須長在土里,家長在心里,心里暖了,走到哪都是永龜堂?!?/p>
某個清晨,阿碗在巷尾發現個迷路的孩子,手里攥著塊米糕,糕上的“龜”字被眼淚泡得發漲。他蹲下來,把孩子的手放在老槐樹上,根須立刻纏上來,在孩子掌心印下淡紫色的“龜”字。
“別怕,”阿碗的聲音很輕,卻帶著安定的力量,“根須會帶你找到家的,因為它知道,你的心里裝著米糕的香呢?!?/p>
孩子的哭聲停了,指著掌心的“龜”字笑起來,像發現了什么寶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