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龜堂的晨露在紫菀花瓣上凝成露珠,滾落時砸在破碗里,濺起細小的水花。阿碗蹲在老槐樹下,看著根須從碗里鉆出來,順著地面往院外爬,在青石板上拖出淡金色的痕——這是“輪回之力”的征兆,三百年前的《永龜堂秘錄》里寫過,當根須的暖意滲透生死界限,就會在輪回渡口架起橋,讓失散的魂魄循著蜜香找到歸途。
“歸墟海溝的守燈人托銀魚捎信,說海底的根須開始結(jié)‘往生籽’了。”阿碗把臉頰貼在破碗上,根須傳來輕微的震顫,像無數(shù)魂魄在低語,“籽殼上的‘龜’字沾著海水,說要給輪回的生靈當船票。”
沈硯坐在藤椅上翻《生死根須志》,書頁里夾著片半透明的鱗,是藍星的星棲蟲蛻下的,鱗面上的紋路與永龜堂的“龜”字重疊。“三百年前,初代堂主在魔界的忘川河畔種過紫菀,”老人用指尖點了點書頁上的插畫,畫里的奈何橋欄桿纏著根須,“你看,輪回渡口的孟婆湯里,已經(jīng)有人偷偷加紫菀花蜜了,說這樣能讓魂魄記得家的味道。”
魔界的阿墨正用“焰紋術(shù)”在老槐樹上畫輪回圖,紅焰標著生界,黑焰圈出冥界,最后用紫焰畫了個巨大的“龜”字,把兩界連在一起。“龍息妖叔叔說,暖根盟在冥界開了‘根須驛站’,”少年的犄角上纏著銀藍色的根須,是往生籽的須,“每個魂魄來驛站,都能領到塊米糕,說吃了就能循著根須找到家。”深冬的月光帶著股寒氣,老槐樹的影子在雪地上織成巨大的網(wǎng)。阿碗給破碗里的根須添新釀的花蜜時,碗沿突然泛起幽綠色的光——是“執(zhí)念霧”的征兆,會困住不肯輪回的魂魄,讓他們在忘川河畔永遠徘徊,三百年前玄門的一位長老就曾在此迷失,只因放不下對永龜堂的牽掛。
“沙沙……嗚嗚……”院門外傳來若有若無的哭聲,像風吹過空殼,又像根須在凍土下掙扎。阿碗握緊懷里的往生籽,根須從破碗里鉆出來,在他掌心拼出個“尋”字——這是根須在說,有魂魄正循著蜜香找過來。
門“吱呀”開了道縫,飄進來個半透明的影子:穿著三百年前的玄門道袍,手里攥著塊已經(jīng)虛化的米糕,糕上的“龜”字只剩個模糊的輪廓,最奇特的是他的眼睛——瞳孔里映著老槐樹的影子,卻流不出淚,因為魂魄沒有實體。
“你是……”阿碗剛開口,影子突然展開道袍,衣擺上的根須印記亮起,浮現(xiàn)出流動的畫面:三百年前的永龜堂,個年輕的玄門弟子正幫初代堂主曬米糕,兩人的笑聲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,弟子的道袍袖口,繡著半朵紫菀。
“我是玄門的清玄,”影子的聲音像被水泡過,帶著股潮濕的顫,“三百年前在忘川河畔等歸墟海溝的根須,卻被執(zhí)念霧困住,只記得有個地方,米糕上的‘龜’字會發(fā)光,根須會喊我的名字。”
沈硯聽到名字時,手里的茶盞頓了頓。清玄——這個名字在《永龜堂秘錄》里出現(xiàn)過,是玄門少有的能與根須共鳴的人,當年為了護永龜堂的根須,被邪祟所傷,魂魄離體后不肯輪回,只因沒來得及跟初代堂主道別。
“這是……你當年曬的米糕。”沈硯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,里面是塊用往生籽粉做的米糕,糕上的“龜”字沾著紫菀花蜜,“初代堂主臨終前說,若有天你的魂魄回來,就把這個給你,說‘家的門,永遠為牽掛的人開著’。”
清玄的影子突然劇烈晃動,手里的虛化米糕與沈硯給的米糕一碰,竟凝出實體,糕上的“龜”字瞬間亮起,執(zhí)念霧像遇到暖陽的冰,一點點消散。“是這個味道!”影子的聲音帶著哭腔,根須從米糕里鉆出來,纏上他的手腕,“根須在喊我……喊我回家……”忘川河畔的根須在月光下泛著淡紫色的光,像無數(shù)條發(fā)光的銀線,從生界延伸到冥界,在奈何橋的欄桿上織成網(wǎng)。阿碗把往生籽撒向河面,籽殼裂開時,浮出無數(shù)小小的破碗,每個碗里都盛著紫菀花蜜,順著根須往橋?qū)Π镀?/p>
“還有三里就到輪回臺了!”阿墨的焰紋在霧中開出紫花,照亮了橋面上的根須,“龍息妖叔叔說,執(zhí)念霧最怕‘未說完的話’,我們快把清玄道長的牽掛喊出來!”
阿禾帶著巡星蝶群組成“念力陣”,每只蝶的翅膀上都印著三百年前的畫面:清玄幫初代堂主補破碗的樣子,兩人分食米糕的剪影,玄門弟子在永龜堂的槐樹下練字的場景……“培育園的根須說,記憶越具體,破霧的力量越強!”女孩的聲音透過傳聲符傳來,帶著急促的喘息,“你看,執(zhí)念霧在退了!”
距離輪回臺還有百步時,霧中突然浮現(xiàn)出無數(shù)模糊的影子——是被執(zhí)念困住的魂魄,他們紛紛伸出手,想要抓住漂過的破碗。清玄的影子突然停下,轉(zhuǎn)身對著那些魂魄喊:“我知道你們在等什么!我?guī)Я擞例斕玫拿赘猓粤怂殨銈兓丶遥 ?/p>
阿碗把米糕分給每個魂魄,根須從糕里鉆出來,纏上他們的手腕,在虛體上印出“龜”字。有個抱著孩子的魂魄接過米糕時,突然哭出聲:“這是我娘做米糕的味道!她總在糕上留個小窩,說給我藏糖……”
清玄的影子站在輪回臺前,回頭望著永龜堂的方向,根須從他的道袍里鉆出來,與奈何橋的根須纏成個結(jié)。“告訴初代堂主,”他的聲音越來越輕,卻帶著前所未有的釋然,“我終于能好好道別了,下輩子,我還來永龜堂吃米糕。”
輪回臺的光吞沒他的瞬間,根須突然開出朵巨大的紫菀,花瓣上的“龜”字在月光下閃閃發(fā)亮,像個永不褪色的約定。回到永龜堂時,老槐樹的年輪里鉆出無數(shù)細小的根須,每個須上都頂著顆迷你米糕,糕上的“龜”字沾著露水,像剛從輪回臺回來的。清玄的道袍被根須纏在枝頭,風一吹,衣擺飄動,像有人還在那里曬米糕。
“你看,”沈硯指著枝頭的道袍笑,“根須把他的牽掛織進樹里了,以后每年這個時候,這里都會長出帶‘龜’字的花苞。”
冥界的根須驛站托往生籽捎來消息,說清玄輪回后成了個漁家少年,總愛往歸墟海溝跑,手里總攥著塊自己做的米糕,糕上的“龜”字歪歪扭扭,卻和三百年前的一模一樣。
阿碗看著破碗里的根須往冥界的方向長,突然明白沈硯說的“根須無界”是什么意思——生死不是界限,輪回不是終點,只要心里裝著溫暖,根須就能把牽掛從生界帶到冥界,從今生帶到來世,就像此刻,忘川河畔的紫菀開了,歸墟海溝的銀魚躍了,永龜堂的米糕香,正順著根須,往所有有魂魄的地方飄。又是百年過去,永龜堂的根須已經(jīng)在輪回渡口架起了橋,生界的米糕香順著根須往冥界飄,冥界的往生籽順著根須往生界長。每個輪回的生靈手里,都攥著塊帶著“龜”字的米糕,有的是母親給的,有的是朋友送的,有的是自己做的,卻都帶著同樣的暖意。
阿碗的破碗被供奉在老槐樹的樹洞里,根須從碗里鉆出來,在生界與冥界的每個角落留下“龜”字印記,有的刻在嬰兒的襁褓上,有的印在老人的手背上,有的嵌在魂魄的執(zhí)念里——最后,這些印記連在一起,竟組成了句跨越生死的話:
“不管你在哪,不管你是誰,只要心里裝著溫暖,根須就會找到你,家就會找到你。”
因為根須沒有盡頭,家也沒有盡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