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龜堂的晨露在紫菀花瓣上凝成星子的模樣,阿碗踩著根須織就的軟梯爬上老槐樹頂。破碗嵌在樹干第三十七圈年輪里,碗沿的豁口正對著火星的方向,根須從碗里鉆出來,順著枝椏往天上爬,在晨光里拉出淡紫色的線,像誰在星軌上放風箏。
“阿禾姐姐說,火星培育園的共生花結了‘星糕’。”阿碗把耳朵貼在破碗上,根須傳來細微的震動,是火星的風帶著甜香在說話,“用星塵和花蜜做的,咬一口能看見三百年前的云。”
樹下傳來沈硯的咳嗽聲,老人正坐在藤椅上翻《永龜堂新志》,書頁里夾著片透明的鱗片——是歸墟海溝的守燈人送來的,鱗面上映著根須在海底織就的“龜”字網,網眼里游著銀魚,每條魚的背上都馱著顆米粒大的米糕。“昨天黑煞盟的石煞捎信來,說暖根盟在魔界建了‘根須驛站’,往來的魔族旅人都要帶塊米糕當信物。”他用指尖點了點書頁上的插畫,畫里的驛站屋檐下掛著串破碗,每個碗里都開著紫菀,“你看,連魔界的石頭都記得米糕的形狀了。”
魔界幼崽阿墨已經長成半大的少年,犄角上的根須纏得更密了,正用龍息妖教的“焰紋術”在院墻上畫地圖——紅焰標著火星的位置,藍焰圈出歸墟海溝,黑焰勾勒出南極冰原,最后用紫焰在中央畫了個巨大的“龜”字,把所有標記都圈在里面。“龍息妖叔叔說,等我畫完這張圖,就帶我們去根須的盡頭看看。”他用爪子擦掉濺出來的火星,墻皮上的根須突然冒出來,順著焰紋生長,把地圖補得更完整,“你看,根須也想知道自己能長多遠呢。”深秋的月光帶著股寒氣,老槐樹的影子在地上晃成巨大的網。阿碗給破碗里的根須添新釀的花蜜時,碗沿突然泛起銀光——是“域外裂隙”的征兆,比時光裂隙更遙遠,據說連接著未被探索的星域,那里的生靈從未來過三界,卻能通過根須的共鳴感知到“家”的存在。
“沙沙……咔噠……”院門外傳來奇怪的聲響,像沙子摩擦貝殼,又像齒輪轉動石頭。阿碗握緊懷里的溫核種,根須從破碗里鉆出來,纏上他的手腕,帶著股安定的暖意——這是根須在說“別怕,是朋友”。
門“吱呀”開了道縫,鉆進來個巴掌大的小東西:身體像透明的水母,卻長著八條齒輪狀的腿,頭頂頂著朵微型紫菀,花瓣上沾著星塵,最奇特的是它的眼睛——是兩顆滾動的米糕粒,瞳孔里映著“龜”字的影子。
“你是……”阿碗剛開口,小東西突然展開身體,透明的傘蓋上映出流動的畫面:漆黑的星域里,無數根須像發光的銀線,從三界延伸出去,在一顆藍色的星球周圍織成網,網中央懸浮著個破碗,碗里的米糕正冒著熱氣。
“它在說,它的家園在‘藍星’,那里的根須快枯死了。”沈硯不知何時站在身后,手里的長劍泛著微光,“這是‘星棲蟲’,以域外根須的能量為生,只有感知到強烈的‘家之念’才會跨越裂隙。”他指著星棲蟲傘蓋上的畫面,“你看,藍星的根須在向我們呼救,它們的形狀和永龜堂的根須一模一樣,只是失去了蜜香的滋養。”
星棲蟲突然跳到破碗里,傘蓋分泌出透明的液,與花蜜融在一起,畫面變得更清晰:藍星上的生靈正圍著枯死的根須哭泣,他們的手里都攥著塊干裂的餅,形狀像極了永龜堂的米糕,只是上面沒有“龜”字,也沒有蜜香。
“它們在模仿我們的家。”阿墨的犄角直發亮,龍息帶來的熱氣讓星棲蟲更活躍了,“根須說,藍星的生靈很久以前受過三界的恩惠,把米糕的樣子刻在了記憶里,卻忘了怎么讓根須活過來。”
破碗里的根須突然劇烈顫動,將溫核種的籽裹成一團,往星棲蟲的傘蓋里鉆。“它想跟你走!”阿碗摸著根須,指尖傳來股急切的暖意,“根須說,只要帶著溫核種和花蜜,就能讓藍星的根須重新發芽。”星棲蟲帶著溫核種和花蜜離開的第三個月,歸墟海溝的守燈人托銀魚捎來消息:根須在海底發現了塊巨大的星石,石面上刻著古老的文字,翻譯過來是“當龜字跨越星河,米糕香將照亮域外”。
“是初代堂主的筆跡!”沈硯捧著拓片的手微微顫抖,星石上的刻痕里嵌著根須,與老槐樹的主根紋路完全吻合,“三百年前他就知道,根須不會只困在三界!”
消息傳開后,三界的“家人”都動了起來:火星培育園的阿禾帶著共生花的種子,乘巡星蝶往域外裂隙趕;歸墟海溝的守燈人指揮銀魚群,用鱗片在海面拼出巨大的“龜”字,給星棲蟲當路標;南極冰原的科考站升起暖須燈,燈光連成線,從冰原一直延伸到裂隙邊緣;暖根盟的石煞帶著工匠們,把所有暖魂石碎片熔成“根須引”,能在真空里維持根須的活力。
出發前夜,永龜堂的院子里堆起小山似的米糕——火星紅土做的甜糕,魔界黑果釀的軟糕,南極冰泉凍的涼糕,歸墟海溝的珍珠糖糕……每個米糕上都印著“龜”字,裹著紫菀花蜜,用根須纏成串,像掛在枝頭的星子。
“根須說,域外的生靈可能聽不懂我們的話,卻一定認得米糕的形狀。”阿碗把最大的一塊米糕放進破碗,根須立刻纏上來,在糕面上繡出更清晰的“龜”字,“就像當年阿墨剛來時,明明不會說我們的話,卻知道捧著米糕就是朋友。”
沈硯將初代堂主的竹笛交給阿碗,笛身上的根須已經與老槐樹長在一起,此刻突然發出清越的音:“這笛子能在真空里傳聲,調子是三百年前初代堂主哼的那首,根須聽著這聲音,就不會在域外迷路。”他摸了摸阿碗的頭,白發上沾著的紫菀花瓣落在破碗里,根須立刻把花瓣裹成個小球,“帶著它,就像帶著永龜堂所有的念想。”域外裂隙的光芒像融化的金子,阿碗騎著巡星蝶穿過光帶時,懷里的破碗突然發燙——根須正在與藍星的根須共鳴,發出的頻率像心跳,一下下撞在他的胸口。
藍星比想象中更安靜,地面覆蓋著銀白色的沙,枯死的根須像銀色的骨頭,在沙里鋪成巨大的網。星棲蟲帶著他們落在網的中央,那里有塊石碑,碑上刻著個模糊的圖案,像被風沙磨平的“龜”字,碑前擺著無數干裂的餅,每個餅上都有個淺淺的凹痕,形狀與破碗的豁口一模一樣。
“它們一直在等。”阿禾舉起火星的共生花種子,種子接觸到藍星的沙,突然裂開,冒出赤紅色的根須,“你看,連藍星的沙子都記得根須的味道!”
阿墨用焰紋術在沙地上畫了個巨大的“龜”字,藍星的枯根須突然輕微顫動,沙地下滲出銀色的液,順著焰紋流動,像在給字描邊。“是根須的汁液!”他興奮地用爪子刨開沙子,底下的枯根須已經泛出淡淡的綠意,“它們只是睡著了,需要有人喊它們醒來!”
阿碗把破碗里的米糕放在石碑前,花蜜順著碑上的刻痕滲進去,“龜”字突然亮起銀光。他舉起竹笛,吹起初代堂主的調子,笛聲在寂靜的藍星上回蕩,帶著紫菀蜜的甜,帶著米糕的暖,帶著三界所有“家人”的念想。
奇跡在笛聲中發生:藍星的枯根須從沙里鉆出來,纏上永龜堂的根須,纏上火星的共生花根,纏上魔界的焰紋,纏上南極冰原的暖須燈……銀色的根須上漸漸開出淡紫色的花,每朵花心里都有個“龜”字,花盤里結出小小的米糕狀果實,散發著熟悉的甜香。
藍星的生靈從沙洞里鉆出來,他們的樣子和三界的生靈都不同,卻有著同樣明亮的眼睛。領頭的老者顫抖著拿起石碑前的米糕,咬了一小口,突然紅了眼眶,用生澀的語言重復著一個詞:“家……家……”回程時,藍星的根須順著巡星蝶的翅膀往回爬,在永龜堂的老槐樹上開出銀色的花,與紫菀交纏在一起,像給樹戴了頂雙色的冠。星棲蟲留在了藍星,卻每天托銀魚捎來片透明的鱗片,鱗面上映著藍星的生靈在根須下分食米糕的畫面,每個畫面里都有個“龜”字,或刻在石碑上,或畫在沙地上,或印在米糕上。
“你看,根須真的沒有盡頭。”沈硯的聲音帶著笑意,指著老槐樹頂新抽出的嫩芽,嫩芽上的“龜”字一半是紫色,一半是銀色,“藍星的根須和我們的根須結親了,以后它的孩子也是永龜堂的孩子。”
阿碗把藍星的銀色沙粒放進破碗,根須立刻纏上來,將沙粒與火星紅土、魔界黑土、南極冰碴混在一起,在碗底堆成個小小的球,球面上的“龜”字由四種顏色組成,像顆濃縮的星球。“根須說,以后還要去更遠的地方。”他把小球埋在老槐樹下,根須從土里鉆出來,在球上開出朵四色花,“但不管走多遠,都會帶著永龜堂的米糕香。”
除夕那天,三界的“家人”又聚在老槐樹下,藍星的生靈也通過星棲蟲送來的影像參加了——他們舉著印著“龜”字的米糕,對著鏡頭鞠躬,嘴里說著不太標準的“新年快樂”。
阿碗吹起竹笛,初代堂主的調子在院子里回蕩,根須從四面八方涌來,在眾人頭頂織成巨大的網,網眼里嵌著無數光點:有歸墟海溝的銀魚燈,有火星的共生花果,有魔界的焰紋符,有南極的暖須燈,還有藍星的銀色沙粒……最后,所有光點聚成一個巨大的“家”字,懸在老槐樹的上空,比任何星星都亮。
“聽,根須在唱歌呢。”阿碗側耳細聽,笛聲、笑聲、根須摩擦聲、星子轉動聲,真的組成了首歌,調子和三百年前初代堂主哼的一模一樣,和藍星生靈跟著哼唱的調子也一模一樣。
他突然明白,永龜堂從來不是起點,也不是終點,它是根須上的一個結,把所有被記住的溫暖都纏在一起,然后繼續生長,往更遠的地方,往所有需要“家”的地方。